黄德和弃军逃生,导致三川口惨败,众将一想到此战就对他恨到骨子里;现 在黄德和罪有应得,大快人心之余,众将多多少少有些悚然。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大军围城失利,士气不振,以至于全军溃散,自古以来不乏其例。如果江州 之战演变成大溃败,大伙儿的下场不会比黄德和好多少。 「本官宣旨之外尚有督军之责。」翁应龙道:「大军困于城下,每日耗费钱 粮何止千万?如今国中粮价腾贵,此地的战事绝不能再拖延下去!夏帅,你说呢?」 夏用和已经摘去头盔,露出萧索的白发;这会儿宣旨完毕,他站起身来揖手 道:「一切听钦使吩咐。」 「既然如此,自今日起诸军全力攻城!」 听到全力攻城,帐中传来一阵骚动。 「江州一日不下,本官一日不归!」翁应龙声色俱厉,镇住全场,然后缓缓 道:「江州城本官已经看过,确是坚城。但捧日、龙卫二军都是禁军精锐,为国 死战乃是分内之事,岂可畏战不出?诸位有不同意的尽可直说。来时贾太师曾有 言:我军有十万之众,何以枯坐城下空耗钱粮,不敢一战?若哪位认为这仗不能 这么打,我便上书陛下,换人来打这一仗。」 翁应龙语调平和,言语却锋利至极,众将都被他「换将」的说法镇住,帐中 一时间鸦雀无声。 良久,夏用和道:「禀钦使,末将已然下令命诸军负土攻城。一旦修成马道, 数日内便可攻克江州。」 「好!」翁应龙一推桌案,站起身来,「本官亲自为军士擂鼓!来人啊!先 将黄德和押至军前,腰斩示众!鼓我三军士气!」 诸将各自振作精神,齐声应喏,仿佛江州一鼓可下。 宋军一旦开始不计伤亡全力攻城,防守压力顿时大增。宋军的神臂弓手一直 压到城前两百步距离,与星月湖大营的龙雕弓对射;同时步卒张开布幔掩护背着 泥土、手无寸铁的同袍。 负土攻城虽然是下下策,但宋军不是一味蛮干,任由士卒们背着泥土直接冲 到城下,垒成可供战马驰骋的长坡,而是严格地划出距离。 第一批土囊投在城下近百步的位置,先堆积成两丈宽三尺高的缓坡,然后依 靠坡体的遮掩逐段向城墙逼近,尽可能减少士卒的伤亡。 这时宋军的人数优势体现出来。数万名军士背着泥土汇聚过来,只一趟就投 下数万包泥土,堆出一段缓坡。 随着泥土不断堆积,那条缓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延伸。 江州城墙高度足有四丈,宋军在百余步外就开始垒土,正面又修得极宽,可 以看出夏用和打的如意算盘。 两丈的宽度足够骑兵纵横驰骋,一旦坡道建成,守城方下一轮在城上所面对 的,便是具装马铠的重骑兵。 喊杀声响彻战场,城上、城下的箭矢交织在一起,宛如无数飞幢。守城方的 弓矢全部集中在南门一带,居高临下对着宋军猛射。 堡垒、悬楼、城墙,弓弦的震动声不断响起,尤其是数百张龙雕弓,几乎每 一箭射出都会重创一名宋军。城上的滚石、檑木全部停止投掷,避免被宋军用来 当作登城的材料。 宋军全力攻击南门,北门和东城只留下两队骑兵游弋,防止贼寇出城偷袭。 攻守双方重心随之偏移,以孟非卿为首,星月湖七骏都聚集在南门的城楼上,一 个个神情严肃。 宋军迟迟未能攻下江州,除了江州坚城似铁,也是因为宋军不肯多伤士卒。 现在宋军不计伤亡,单是南门一带投入的兵力就不下五万。四个完整的步兵军结 成阵形,在两翼防守,另有四个军拱守中军大营,除了这两万名战兵,其余士卒 都被调去运送泥土。 穴攻时堆积起来的土山已经被挖去一半,数以万计的草袋、蒲包逐一装上泥 土,士卒背起来冲向城墙。箭雨中不时有人跌倒,但幸存的士兵仍拼命奔跑,以 最快速度将土袋运到指定位置。 侯玄扣上帽子。「我带一个团冲一下,挫挫宋军的锐气。」 卢景道:「太危险,被两翼的四个军缠住,伤亡不会小。不如我和四哥走一 趟,从侧面绕过去,直接烧了狗日的金明寨大营!」 崔茂道:「恐怕来不及,我倒有个主意。」 众人都朝他看来,崔茂道:「八牛弩!」 萧遥逸道:「好主意!朝他们的中军大帐来一下,最好把姓秦的死太监射成 蜂窝!」 孟非卿却道:「程少校,依你看?」 程宗扬道:「我在算这条缓坡的工程量。缓坡起点到城墙的距离是一百步, 高度四丈,正面宽两丈,如果堆成斜坡一共需要泥土近五千立方公尺。每名士卒 背负的重量大概是一立方公尺的三十分之一,按宋军投入三万人计算,每人要运 五趟、奔跑距离十里,负重至少七十斤——我建议半个时辰之后出击,届时宋军 运送到第四趟,体力差不多达到极限,出击的成功率会大增。」 几个人对视一眼,然后笑了起来。侯玄拍了拍他的肩,「好小子,算得够清 楚!」 崔茂颔首道:「当年岳帅也是未战先算,交战之前,双方一兵一卒都计算得 清清楚楚才能百战不败。」 萧遥逸道:「程哥,你不是常说自己是文科生吗,居然也通算学?」 「做生意怎么能不算账?我见过一个丫头,算得比我还清楚……」程宗扬道 :「老大,如果出去打,我建议用重兵,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全部出动。」 王韬谨慎地说道:「宋军列阵的有八个军共两万人,出击当以突袭为主,若 全军出动,孤注一掷,一旦被宋军主力缠住会十分危险。」 「这一把恐怕是要赌了。」程宗扬道:「如果我们调集营里所有的法师,先 给他们几个雷法,然后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全部出动,再加上用八牛弩袭击宋军中 军大帐,我打赌在两翼的宋军合围之前,能把这些疲兵击溃。运气好的话,三万 溃兵会把宋军整个阵形冲散。」 「一千多人击溃五万人……」侯玄挠了挠头,然后笑了起来,「够胆大的。 这一把,我也赌了!」 「看来是不得不赌。」孟非卿双手挎在腰带上,虎目露出好战的光芒,「如 果宋军立稳脚跟,这一仗就难打了。传令!除六营以外,其余军士全体集合,半 个时辰之后出击!」 宋军大帐前方,数十面战鼓一字排开,鼓声震耳欲聋。刘宜孙按着佩刀立在 土山上,目光从鼓手面上掠过,然后停在中军大旗下的那颗首级上。 黄德和在军前被当众腰斩,惨叫将近一盏茶时间才死,然后由刘宜孙亲手枭 首悬在旗杆上示众。 翁应龙带来的诏命对刘宜孙大加勉励,并越过营指挥使,将他直接任命为军 都指挥使,成为禁军的高级将领。 一下越过数级成为一军主将,刘宜孙没有半点喜悦。对他自己来说,恨不得 立刻攻入城内手刃贼寇,为战殁的父亲报仇,但眼前的强攻却让他面沉如水。 参与负土攻城的军队一共有三万人,包括金明后寨收拢的全部溃兵。虽然有 神臂弓的压制和布幔的掩护,但第一轮冲锋就出现四百余人的死伤。 随着土坡逼近城墙,伤亡数字也迅速上升,四轮下来伤亡已接近三千。虽然 箭创在军中并不算致命的重伤,但高达一成的伤亡率已经使军心浮动,堆土的速 度也减慢许多,毕竟不是谁都能在箭雨的威胁下舍生忘死。 站在土山上,军士们的惊惶、恐惧、迟疑……刘宜孙都看得一清二楚。不需 要太敏锐的目光就能看出金明后寨那六千余名溃兵,已经成为最危险的因素。 夏帅从军中抽出一千人的督战队,现在已经有数十名试图逃跑的士兵死在督 战队的斧下。但缺乏基层指挥官的约束,那些溃兵即使有督战队监督,在敌寇的 箭雨下也越来越慌乱,随时处在再次崩溃的边缘。 刘宜孙不相信老于战场的夏帅会看不出混乱的苗头,但中军始终没有下令将 他们撤离战场,只一味击鼓促战。 盯了击鼓的文官一眼,刘宜孙道:「误国之辈!」 「将军这便错了。」刘宜孙升为军都指挥使,张亢对他的态度仍一如往日, 毫不客气地说道:「以夏帅之能不会料不到溃兵会酿成大乱。夏帅把重兵放在两 翼,就是要敌寇出城突袭。」 「等敌寇出击?这些军士呢?」 张亢反问道:「打仗哪有不死人的?」 刘宜孙握紧刀柄。「他们这些人包括我们都是诱饵?这里足足有三万人……」 「饵不做大些,哪里会有鱼儿咬钩?」 张亢一边说,一边挥舞令旗,命令刚运土回来的一队士卒休息。 刘宜孙突然发现那队士卒正是自己军中的,再往周围看时,张亢竟然在不知 不觉之间把自己麾下的一个军都替换下来,留在土山附近待命。 「张兄?」 张亢低声道:「留够本钱才好活命。」 刘宜孙不再说话,仔细看时,只见那些军士虽然散落四处,其中却有脉络可 寻。 最内围几十名军士是自己当初任都头时的老队伍,三川口一战,自己这个都 伤亡最小,现在经过补充已经是满员都。 向外一些是自己代任营指挥使时的部下,营中的都头、副都头都是张亢挑选, 由自己亲手提拔,指挥起来得心应手。 再外围则是另外四个营,虽然刚刚接手,但几位营指挥使都是父亲当年的手 下,与自己也不陌生。 张亢冷静地说道:「贼寇该出来了。」 话音刚落就看到江州城那座被一整块水泥板封着的城门突然打开,早已准备 停当的贼寇分成数股,蜂拥而出。 最前面的贼寇清一色是骑兵,两个神射营的指挥官大声下令,近千名神臂弓 手同时张弓劲射,却被他们各自用一面苍青色盾牌将劲弩尽数隔开。 刘宜孙惊讶地看到,三百步外还能洞穿木盾的利矢,竟然无法穿透那些又薄 又轻的盾牌。 宋军堆积的土坡距离城墙不到三十步,两个呼吸间,贼寇的前锋已经越过三 十步的距离,锐利的攻势宛如一柄快刀,轻易将那些手无寸铁的士兵阵形切开。 战马如风驰过,鲜血随即从马蹄两侧泼溅开来,染红刚刚堆积的泥土。 短暂的震惊之后,宋军随即大乱,所有人都丢下土袋,嚎叫着拼命后退。那 些骑兵就像驱赶羊群的牧人,从后逐杀逃散的人群。 两翼的宋军排着整齐阵形向前移动,仿佛一柄铁钳将贼寇包围起来。 除了孟非卿和萧遥逸以外,侯玄、斯明信、卢景、崔茂、王韬全部出动,他 们各自带着一个营分路出击,经过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穿插、分割之后,五个 营几乎同时出现在战场另一侧,然后重新合在一起,围住宋军左翼最前方的一个 军。 五个营的星月湖军士有一千余人,超过宋军一个军的四成,甫一交手,这个 步兵军就被重创,主将更被侯玄当场斩杀,整齐的阵形顿时变得千创百孔。 星月湖诸人毫不恋战,破军之后立即分成数股撤退,重新闯入逃亡的工兵队 伍中,一路厮杀过去。乱军丛中,侯玄的玄武槊、斯明信的十翼钩、卢景的阴风 爪、崔茂的混元锤、王韬的焚天斧分路突进,片刻后又从另一侧出现,五股分开 的兵力仿佛一只拳头,蓦然合紧,与右翼的一个军撞在一处。 远远能看到两军厮杀的残酷场面。贼寇步骑混合,战斗力更是凶猛至极,两 军相接便看到无数血肉横飞起来。从这个方向看得更加清楚,那些贼寇并不是一 味强拼,而是在高速运动中分成无数细小的组合。 他们以十人的小队组成品字形冲锋,第一队撞入宋军的阵列,随即分成三人 的小组;接着第二队从他们的背后再次冲锋,楔入阵列,然后是第三队、第四队…… 接连杀入,形成连续不断的冲锋,将宋军的阵列撕开,然后才是徒步的悍匪 如秋风扫落叶一样,将已经崩溃的阵形彻底冲散。 从远处看来,宋军严密的阵形像被一柄铁锤砸中,队列先是凹陷变形,紧接 着被穿透,最后像被一只大手抹平。 敌寇过处只留下满地尸首断肢,阵中的军旗只支持不到一盏茶时间就被斩断, 颓然陨落。 翁应龙震惊地看着战场,手中的鼓槌脱手落下掉在鼓面也没有察觉。从来没 有人见到这么多鲜血同时溅出,那伙贼寇就像一柄锋利的斩马刀将宋军拦腰斩断, 彷彿世间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们的锋芒。 夏用和面无表情,连胡须也没有抖动一下。 倒是大貂珰李宪上前扶了翁应龙一把,细声道:「这些贼寇悍勇过人,好在 人数不多。既然他们出城而战,少不得要折损人手。贼寇死一个便少一个,我大 军十万,人力无穷无尽,钦使不必焦急,只用笑看吾辈破贼。」 翁应龙脸色青白。「今日方知贼寇凶悍,难怪贾太师……」他忽然一把挥开 李宪,大声道:「召张如晦!」 不多时,一名披着鹤氅的羽士来到帐前,与诸人稽首为礼。 李宪大喜过望,迎上去道:「原来是神霄宗的张仙师!不知冲虚仙师、元妙 仙师、虚靖仙师可安好?」 张如晦微笑道:「掌教和两位教御安好,多谢大貂珰挂念。」说着他又向秦 翰施了一礼,「小子张如晦,见过秦帅。」 秦翰点了点头,没有开口。贾师宪以儒宗自居,与道家宗门关系并不好,神 霄宗却是例外。 论起势力,神霄宗在宋国道门中的位次还在太乙真宗之下,但秦翰知道神霄 宗的三位教御与贾师宪关系并不简单。 翁应龙这时已经冷静下来,收起刚才的失态,沉声道:「张如晦,你既然出 自神霄万寿宫,想必已得元妙仙师真传,今曰唤你来可知何事?」 张如晦对翁应龙不怎么客气的口气并没有流露反感的神情,从容道:「修道 之人本该不问世事,但岳逆横行无忌,已触犯天条。当日吾师替天行道,今日岳 逆余孽死灰复燃,弟子自当效力。」 「好!一旦功成,本官必不吝封赏!来人!给张道长另辟一帐施法!」 「不必。」张如晦道:「我神霄金火天丁大法以元命之神,召虚无之神,以 本身之气,合虚无之气,运雷霆于掌上,包天地于身中,曰旸而旸,曰雨而雨, 以人应天,随处可施。」 说着张如晦一挥大袖,喝道:「风!」 话音刚落,天地间一股长风便浩荡而来。 风势越来越大,朝江州城的方向吹去。贼寇逆风而战,攻势顿时一缓。 「云!」 张如晦一手指天,晴空万里的天际随即涌来一团乌云,战场的光线迅速暗淡 下来。 「雷!」 「破!」 张如晦的雷咒刚出,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几乎刺破他的耳膜。张如晦羽氅一 振,脸上血色尽去。 第六章地下伏兵 星月湖军士凶悍的战斗力让程宗扬也看得咋舌。侯玄等人配合多年,彼此间 默契至极,这种万军丛中分合自如的作战行军、分段式冲锋和调整,自己无论如 何也做不到。 好在自己的任务简单得多,他只需盯着那些徒手的士兵,把他们赶到宋军中 军大帐就算大功告成。 任务固然简单,压力也最大,毕竟宋军负土的士兵足有三万,一人撒泡尿都 能尿出好几个游泳池。 为了防止意外,除了一营,孟非卿的直属营也交给他一并指挥,于是自己很 荣幸的又和月霜分到一处。 月霜的脸上冷冰冰的,看不出什么异样,偶尔目光相接也把他当空气,让程 宗扬有点后悔那天没有干得再狠一点。 秋少君扬着一张臭脸跟在月霜身后。一大早他便找上门追问武二郎为什么会 九阳神功?程宗扬只好老实告诉他原委。 不出意料,秋少君这个小面人也发起脾气;自己宗门的镇教神功被一个外人 得去就罢了,但这个外人还把它传给不相干的人——用秋少君的话说:那厮一看 就是个缺乏人性的暴徒!九阳神功落到他手里怎么对得起师兄!怎么对得起天下 苍生! 还好程宗扬身边除了这两个不大合作,其他都算得心应手。左有武二,右有 臧修,后面还有敖润和雪隼佣兵团的几个好手。 孟老大的直属营在星月湖大营实力堪称第一,真要撞上宋军一个军也未必逊 色多少。 这会儿面对一群手无寸铁的负重士兵,程宗扬操心最多的是防止前锋杀得太 深入,打乱部署。 宋军兵溃如山倒,三万人同时逃生足以把金明寨踏成平地。程宗扬盯着一里 外的那处土山,只要追到那个位置,宋军的溃势便再也无法控制,这一仗就算大 功告成。 宋军和他的看法基本上如出一辙,只要把贼寇引到土山下、挡住贼锋,然后 大军四面合拢,定然让他们插翅难飞。 出城之前,程宗扬已经仔细观察过,土山附近只有一支宋军,看旗号应该是 捧日左厢军的王信。 他打的主意是驱使奔逃的溃兵冲击宋军阵列,让他们自乱阵脚。不然用两个 营对付一个整军,即使能打胜,付出的代价也得不偿失。 宋军的法师也在程宗扬的计算之内,藏锋道人身死,星月湖大营的法师还剩 下十一人,这会儿自己的身边就有五人。不过施法的不是墨枫林倒让自己有点意 外。 那名羽士雷咒刚出,程宗扬身边一个束发的白衣法师骈指而喝:「破!」 藏锋道人殒身之后,星月湖大营的法师以玉武子为首;他一举破法,接着匡 仲玉喝道:「止!」浩荡的长风应声而止。 另一名法师古翔屈指弹天,「开!」 刚刚凝聚成形的乌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掌一扑,消散无痕。 「砰」的一声,张如晦羽氅上的一颗大珠碎裂,从中滚出一颗冒着火焰的小 金珠。 张如晦一口将金珠吞下,然后长声道:「赤明之馆!火铃之宫!天丁吾神! 飙火相并!疾!」 天际传来一声闷响,接着一道火雷带着长长的尾焰从天而降,朝贼寇劈去。 白鹭飞双掌托天,「封!」 火雷在半空撞上一道无形屏障,溅出无数火光。 秦翰的眼中蓦然射出精芒:「好手段!兀术!」 一名兽蛮武士跨出来,发出一声低吼。「大貂珰!」 两边的法师隔空斗法,风雷之声不绝于耳,但张如晦明显落了下风。 这时见秦翰开口,纵然翁应龙十二分看不上这等阉人,但秦翰赫赫战功放在 那里,心里也多几分底气。 他一边打着主意,此战过后一定要把秦翰调入临安,拆分他的选锋营,免得 将来尾大不掉,一边沉住气道:「秦翰,好生为国效力!」 秦翰欠身道:「遵令。」 程宗扬这会儿满头是火,自己一方的法师虽然占上风,但施法时不可避免地 减慢进攻速度。 眼看与溃兵之间就要出现空档,通常的情况下,这种空档并不要紧,但宋军 中军正前面横着一座土山,一旦旁边的王信军赶在溃兵经过的空档抢占土山,自 己的攻势立即就会受挫。 自己兵力不足,又不可能把几名法师扔在战场上,只好让臧修在前面咬住溃 兵的队伍,追击的阵形也由横阵改为锋矢。 就在这时,一群兽蛮武士逆着人流奔涌而出,几名逃奔的军士来不及闪避, 立刻被兽蛮武士庞大躯体撞飞。 相距还有数十步,最前面的兽蛮武士便举起长枪,咆哮着同时掷出。 由于是锋矢阵形,最前面几名星月湖军士若是闪避,后面的同伴猝不及防, 伤亡会更加惨重,只能硬档。 这一波投枪至少有六名星月湖军士伤亡。程宗扬一阵心痛,叫道:「武二!」 武二郎狞笑一声,朝最前面一名雄壮的兽蛮首领扑去:「敢动二爷的生意! 孙子!二爷给你长长记性!」 两条差不多庞大的身影撞在一起,巨大声响简直像两座大山撞击的轰鸣。 那名兽蛮首领臂上戴着寻常人胳臂粗的金环,眼珠碧绿,瞳孔却是金黄色, 铁盔下垂着数条貂尾;以武二郎的强横,这一下竟然没有把他撞倒。 两人各自退了几步,然后又扑到一处。四条大腿粗细的胳膊扭到一处,马头 大的膝盖彼此撞击,能撞碎石碑的额头砸在簸箕宽的下巴上,连吐出的血都夸张 得要死。 场中尘土飞扬,不一会儿撞出一个大坑,只能听到咆哮声不断传来。 这两条猛虎的肉搏震慑全场,连臧修那样的猛人都老老实实地绕开几步。秦 翰的兽蛮营在攻城战也折损不少,加上定川寨一战时的伤亡,这时能作战的不过 半数,然而这二百余名兽蛮武士成了程宗扬难以逾越的障碍。 「直属营!」 数百枝白蜡杆「嗡」的一声挥出,在寒风中弹得笔直。 如果有选择,程宗扬宁愿和两千余人的王信军硬拼一场,也不想碰这二百名 兽蛮武士。如果被他们缠住,别说抢占土山,就连撤退都成了麻烦。 星月湖大营的军士也意识到这一点,臧修拔出雷霆战刀、马鸿挺起铁矛、鲁 子印收起盾牌,擎出自己的重斧。旁边的月霜也摘下鞍侧的方天画戟,美目闪过 一丝好斗的锐光。 忽然身后一声长啸,一名法师如风而至,他在半空中便解开自己的发髻,将 一枚桃木小剑嵌在自己掌心,然后一掌拍在地上。「克!」 随着法师喷出的血雨,大地微微一震又恢复原状。 远处兽蛮武士的奔势忽然一滞,一个个变得步履不稳。他们脚下的土地仿佛 化成无边泥淖,每一步踏下都直没至膝,愤怒的咆哮声立刻响彻四野。 程宗扬当机立断:「别管他们!绕过去!」 星月湖军士再次加速,绕开那片法力沼泽,追逐前面的溃兵。 王信军果然开始往土山移动,正如程宗扬猜想的那样,数万溃兵的冲击力足 以踏平一个寨子;王信军在人潮中的移动艰难无比,时刻要防备阵形被自己的同 袍冲乱。 就在这时,程宗扬看到他最不愿看到一幕。一个身材肥壮的武官出现在土山 上,他毫不犹豫地拔出刀将逃上土山的溃兵砍倒。 在他身后,几个营的宋军聚集在一处,从土中取出各种刀枪兵刃。那些慌不 择路的溃兵接连被自己的同袍砍倒,在利刃的威胁下,终于认识到此路不通,人 流分开从土山两侧绕过。 张亢的军服上都是鲜血,片刻间死在他刀下的溃兵就有十余名之多,出手的 狠辣无情连刘宜孙都觉得头皮发麻。 「列阵!」 五个营的宋军匆忙组成阵列,新任的军都指挥使刘宜孙立在最前方,身后就 是他的战旗。 「干!」程宗扬大骂一声。 敖润扣着弓弦道:「程头儿?」 「少废话!拼不掉他们,大伙儿都得死!」程宗扬厉声道:「臧修!卡住右 翼!脑袋掉了也不能让王信军和他们会合!」 「成!」臧修立刻分出一队人马,朝右翼杀去。 程宗扬指向那个年轻将领的军旗。「前面是一个军的宋兵!打垮他们就是宋 军的中军大帐!城上的八牛弩已经上紧弦!只要我们登上土山,宋军的中军大帐 就会遭受毁灭性打击!但如果我们被挡在土山下,周围六个军的宋兵就会把我们 包围!月上尉!你敢不敢去打垮他们?」 月霜冷哼一声,举起方天画戟当先朝宋军冲去。 「二连!三连!冲上去!」 臧修带走一营,自己的身边只剩下直属营,程宗扬用三个连轮番冲击已经是 孤注一掷,一旦没有撕开宋军的战阵,自己可以调用的预备队只剩下敖润的雪隼 团。 盯着逼近的贼寇,张亢佩刀一举,一条铁链突然间破土而出,升到半人的高 度,绷得笔直,形成一道绊马索。 月霜显示出她超卓的骑术,两脚蹬紧马镫,挺身扯住缰绳,千钧一发之际, 战马腾空而起,越过铁链。 程宗扬却没有她的好骑术,胯下的战马被铁链绊住,凌空翻滚过来。他拔出 双刀,贴着脚踝挑断马镫,整个人却带着巨大的惯性,像炮弹一样飞出去。 月霜策马跃过绊马索,看到程宗扬贴着自己的坐骑飞过去。 月霜理也不理,一手执戟催马驰过,却见那混蛋一头栽到地上,地面竟然被 他撞出一个丈许宽的大洞。 陷马坑!月霜脑中一闪,坐骑已经驰到陷马坑边缘,坑底一片削尖的木桩清 晰可见。 战马前蹄陷入坑内,身体重心前倾。月霜挺起方天画戟往坑一刺,撑住下坠 的坐骑。泥土倏地掉落,能看到那个混蛋落在坑底,肢体扭曲成古怪的形状。 月霜的心里一沉,并没有预料中的解脱,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悲恨。 心神激荡下,戟锋突然一滑,连人带马坠入坑内。 「小心!」秋少君如影而至。 十几步外,那个肥壮的军官举刀喝道:「放!」 数十枝利箭参差不齐地射来,秋少君的身体飞速旋转,少阳剑破袖而出将利 箭挡开,一边如陀螺般朝坑中落去。 一道人影冲天而起,程宗扬搂着月霜的腰肢,一边从坑中跃出,一边骂道: 「月丫头!想害死我啊!要不是老子躲得快,你那匹死马就把我砸在坑里了!」 月霜绷着脸,忽然一肘撞在程宗扬胸前把他打开,然后拖着方天画戟闯入宋 军的阵列。 「男儿何不带吴钩?收取关山五十州!」张亢高声道:「请君暂上凌烟阁! 若个书生万户侯!灭寇封侯!在此一战!」 刘宜孙提刀在手,吐气开声,「杀!」 鲜血如雨点般洒落。刀光中,一条握着断枪的手臂蓦然飞起,惨叫声瞬间被 刀枪撞击声和喊杀声覆盖。 大斧带着沉重风声从一名星月湖军士的背后斫入,肩胛顿时粉碎。濒死的军 士扭过身来,另一只手一把拧住斧手的膀颈;接着他的手掌和斧手的脖颈被两道 寒光同时斩断,双方救援的同伴再度搏杀起来。 程宗扬浑身热血仿佛沸腾,每一刻都有无数死亡的气息蜂涌而出。生命像指 缝间的流水般不停流逝,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生命会不会在下一刻终止。 翁应龙虽然极力保持镇定,神色也不禁接连数变,直到看见那支刚拼凑出来 的杂兵挡住敌寇,他紧绷的心头才略微松开一线。 周围的武将没人嘲笑他,这样惨烈的搏杀,寻常军士都望而生畏,他一个文 官能坚持守在前线已经够胆色了。 张如晦的雷法被对方一一破解,脸色越来越凝重。 墨枫林抱胸而立,细长手指微微拍着手臂,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。倒是对手 使出陷土诀陷住兽蛮营的兽蛮武士,让他露出几分兴趣。 侯玄等人已经歼灭第三支宋军,再度迂回,这次斯明信和卢景两人悄然脱离 队伍,仿佛在战场上消失。 土山上的宋军阵形并不严整,但交手中智计百出,星月湖大营无坚不摧的攻 击被他们凭借土山地利和各种陷阱所克制,只能一寸一寸前进。 终于,一名星月湖军士踏上山顶,挥刀将一名营指挥使的铁枪挑飞。 那名武官虽败不乱,从腰间拔出佩刀,一刀捅进那名军士腹内,接着几名宋 军围上来,数柄长枪同时刺进他的身体。 「日出东方!唯我不败!」那军士暴喝着斩断身前的长枪,展臂将一名宋军 搂在怀里,扭断他的骨骼。 郭逵面无表情,一刀将那名悍匪首级斩下,但后面的敌寇随即杀至,牢牢占 据山顶的要紧位置。 土山上意外出现的宋军让孟非卿浓眉几乎打结,这时才稍稍平缓了些,吩咐 道:「中军大帐!」 旁边两架床弩已经绞紧,三道硬弓交叠在一起,正前方用来安装巨箭的弩槽 此时换上箭匣,每一匣都有近百枝弩矢。 「射!」 三道弓脊同时振动,弓弦蓦然弹直,无数细小黑点从城头飞出,一瞬间越过 两里的距离,盖住宋军的中军大帐。 森严的中军大帐顷刻间一片混乱,几名武将被弩矢射中,倒地不起;一名穿 着绿袍的文官中箭,更使得夏用和与秦翰都跃起来。 星月湖军士迅速换上箭矢,一架床弩重新装上箭匣,另一架则换上三枝短枪 般的巨箭。 墨枫林道袍一举,如大鸟般飞起,正在施法的张如晦却被巨箭锁定。铁制的 箭锋撕开空气,仿佛一闪就到了面前。 张如晦来不及施展雷咒,索性闭目待死,忽然面前空气一震,却是秦翰一把 抓住巨箭救了他一命。 「八牛弩!是八牛弩!」 「翁堂吏被射死了!」 「陈都指挥使中箭了!」 「熊将军殉国了!」 众将叫喊声中,石元孙叫道:「夏帅!请立刻退兵!末将断后!」 「混账!」夏用和一脚把他踢开,厉喝道:「敌寇不足两千人!此时倾巢出 动正当一战而定!」 「夏帅明鉴!此役纵胜,我军定然伤亡惨重,再难攻克江州!」 「谁要攻克江州?」夏用和狞然一笑,「灭了这些逆匪,江州城送给我也不 要!传令!全军进攻!不许逆匪一人逃生!」 战旗一面接一面的升起,从江畔直到江州城下,宋军伏兵尽出。 程宗扬这时才发现宋军比自己更孤注一掷,夏用和抽空了金明寨、定川寨所 有人马,除正面的三万士兵和八个军阵以外,还调集十个军。 昨晚的穴攻只是一次大规模佯攻,实际上是把这十个军都藏在地下,此时从 土中跃出,立刻截断自己的退路。 如果宋军这时攻城,只靠一个营的星月湖军士根本无法阻挡宋军的攻势。 但宋军放弃城池,选择野战,目的昭然若揭:夏用和眼中的目标始终是星月 湖大营的旧部,根本没有在乎如何攻城。 侯玄等人又击破第四个军,毫不停歇地再次迂回。但宋军已经布下天罗地网, 他们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。 这些军士已经接连超过他们本身八倍的兵力,但他们的对手足有十四个军, 接近三万人,超过他们的二十多倍。 侯玄和崔茂、王韬聚在一处,略一交谈,随即放弃第五个对手,移师朝土山 杀来。 王信军由攻转守,在土山前方列阵。本来臧修带着一营寸步不让,抵挡他们 冲上土山,这时却变成王信军寸步不让,防止他们与侯玄的五个营会合。 那处小小的土山成为战场的中心,刘宜孙的军队几乎全军溃散,但他们终于 等到援军。 原本在拱卫中军的两个军开进战场,从两翼夹击。宋军甚至放弃围三阙一的 铁律,只为了不让这些逆匪一人一马逃脱。 程宗扬口中发苦,自己还是轻视古人的智慧。这个夏用和到底是什么鸟?难 道是…… 程宗扬脑中忽然一响,想起一个人。 忽必烈曾问他:「你是宋国重将,为何投降?」 「宋国有强臣贾似道,专擅国柄,长年来优礼文士,看不起我们武官。臣久 已不平,这才投降大元。」 忽必烈道:「怪不得贾似道看不起你啊。」 夏夜眼!夏贵!自己当初只把这家伙当成没用的软骨头,却忘了这个老东西 投降时已经八十多岁,志气全消;此前却是勇冠三军,实打实从小兵一刀一枪搏 出来的大将。 程宗扬吸了口气,喝道:「把法师和马匹放中间!」 玉武子、匡仲玉、古翔、白鹭飞都赶到土山上,只有那名法师仍不断施展陷 地术,将兽蛮营的兽蛮武士困在战场一隅。 「老匡!能下雨吗?」 匡仲玉不动声色:「能!先把神霄宗那小子干掉!」 神霄宗以五雷法成名,众人即使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也要先看神霄宗答不答应。 程宗扬环顾左右,武二郎仍在与那个兽蛮首领肉搏,臧修、鲁子印、马鸿在 丘下与王信军对峙,孟老大直属营的军士在两翼防守,能出手的只有自己和秋少 君。 「秋小子!跟我走一趟!」 秋少君这会儿也不发脾气,痛快地说道:「好啊。」 程宗扬扔掉已经卷刃的双刀,重新捡了一对在手中试着分量,一边说道: 「月上尉,如果我没回来,部队就由你指挥。别光顾着拼命,要紧的是把人带出 去!守得住就守,守不住就往江边杀!」 月霜面冷如冰,扭过头看着一边道:「下面有地穴!」 这座土山是宋军挖掘地道时堆起来的,背面就是入口。从地道逃出包围圈似 乎是个好主意,但程宗扬不这样认为。 「我知道有地穴,可你知道通向哪儿吗?宋军敢把咱们引到这儿来,恐怕早 就挖好陷阱等着咱们跳。」 望着月霜手握方天画戟的背影,程宗扬忽然一拍脑袋:「对了,有件东西交 给你,大家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了。」 程宗扬钻进地道朝月霜招了招手。月霜沉着脸进去,程宗扬转身一把将她搂 在怀里,狠狠吻了一口。 月霜默不做声,屈膝朝他腹上狠撞一记。程宗扬咧着嘴低声道:「这是我给 小紫的!告诉死丫头,如果我回不来,无论如何也要替我报仇!把夏老贼、贾老 贼都给我干掉!」 月霜抹着唇角,忽然程宗扬又凑过来在黑暗中封住她的唇瓣。月霜回过手臂, 用力卡住他的喉咙。 程宗扬松开嘴,「这是给你的,我只求你一件事。」 月霜的手指慢慢松开。 程宗扬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:「无论如何……也不要往我坟上吐口水!」 不等月霜发飙,程宗扬闪身出了洞穴,叫道:「秋小子!跟我来!」 程宗扬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,他只知道自己从土山一路杀下来,两把还过 得去的钢刀已经砍断,幸好秋少君替自己挡了两剑才抢了一杆长枪。 没多久长枪陷进一名宋兵的肋骨,一时拔不出来,被人趁机斩断。程宗扬又 顺手抢了一柄大斧,劈倒那名宋兵。 能在如林的刀枪中活到现在,多亏自己突破第五级坐照境,身体对危险有种 近乎本能的敏锐反应,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致命的攻击。 但自己最大的本钱还是生死根。死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,似乎胀满丹田, 气轮转动的速度已经攀至巅峰,仍来不及转化浓郁的死亡气息。 程宗扬本来应该在静室将死气转化为真元,提升修为,但生死关头他直接催 动气轮,一边消耗,一边不停补充。 秋少君的修为也许比自己高出一截,但论起耐战的韧劲,自己有生死根相助, 足足将他甩出两条街。 土山已经被抛到身后,迎面几匹战马奔踊而来;程宗扬挥斧抡出,斧刃呼啸 着劈开马首,顺势将马背上的骑手腹部破开。 飞溅的鲜血泼在脸上,几乎闻不到血腥的气息。自己整个人像在血里浸过一 样,到处是浓重的鲜血,只有额角的伤疤霍霍跳动,带来一股反胃的感觉。 程宗扬忽然想起那副烟茶水晶磨制的墨镜,这么刺眼的血光果然要配一副墨 镜才对。 「喝!」程宗扬狂喝着掠上前去,将一名拦路的宋军头颅砍断。 他正习惯性的准备厮杀,眼前忽然一空,多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宋军突然消 失,几名士卒远远看着他,脸上无法抑制地露出惧意,忽然抛下兵刃,转身就逃。 程宗扬发出一阵听不到声音的大笑。自己竟然也变成煞星,摆个姿势就能把 对手吓跑。 秋少君跌跌撞撞地过来,身上的道袍像被血洗过一样。他咧了咧嘴,露出像 是要哭的表情。 第七章死亡之坟 「虫小子,我不会这么惨吧,把你吓哭了?」 「我刚杀了一个人……」 「我呸!不杀人你上战场是洗澡的?」 「我本来是想刺他的肩井穴,手上没力气了,一下把他刺死。我真的不想杀 他……」 「干你娘!你再说一遍试试!老子累得像狗一样,你还给我得瑟!」程宗扬 一指那名羽士,「去杀了他!我要他的脑袋!死的!你敢抓活的,我整死你!」 秋少君擦了擦脸上的血迹,然后大叫道:「喂,你赶紧自杀吧!不然的话我 数到十,就要过去杀你了!」 程宗扬沉着脸一脚把他踢开,然后抡起大斧抢上前去。 那名羽士露出惊惶的眼神,一边后退,一边手指乱点着叫道:「金……金克 木!」 程宗扬的手中忽然一轻,一截斧柄化为飞灰,斧轮掉落下来。 「干!」程宗扬一把捞住斧轮,砍向那名羽士的腰间。 中军大帐已经空无一人,随着督军的翁应龙和数名将领伤亡,江州城拥有射 程超过两里的八牛弩不再是秘密。 夏用和随即转移中军,只有正在斗法的张如晦难以脱身,留下一队军士守卫。 结果两名悍匪如煞星般闯过重重围困,守卫的军士一箭未放就被吓得逃跑。 张如晦顾不上施法,转身就跑。程宗扬追了几步,忽然间心头一凛,他停下 脚步,扭头看着土山另一侧。 星月湖大营那名法师仍在施展陷土诀,在他旁边有数百名兽蛮武士咆哮着, 就像在泥淖中跋涉一样艰难地行走着,到现在也没有走出百余步的距离。 法师脸色出奇的苍白,显然已经透支法力,濒临油尽灯枯的境地。 法师高声吟诵咒语,一边拍击地面,嵌在掌心的桃木小剑几乎穿透手背,鲜 血淋漓。 忽然,一条人影烟雾般从他的背后出现,墨枫林抬起食指像戳破一颗蛋壳般, 穿透他的后脑。那名法师身体一震,所有鲜血仿佛被墨枫林食指吸走,脑后没有 一点血迹流出。 程宗扬狂吼一声,蓦然闭上双眼,生死根全力运转。 眼睛一合,战场以一种奇异的形态出现在脑海中。到处是奔逸的死气,或多 或少、或浓或淡,时聚时散,勾勒出战场上杀戮的场景。 那名法师的死气从脑后细小的指孔逸出,在生死根和邪引术的拉扯下不住变 形,最后一分为二,程宗扬和墨枫林各得一半。 终于没有全便宜了那妖道!程宗扬恶狠狠想着,睁开眼睛,脸色一下垮下来。 就在片刻时间,那名羽士已经逃得无影无踪,足足三个营的宋军把自己包围 起来,长枪如林,铁甲如城,弓矢如雨,怒马如龙,自己即使插上翅膀恐怕也飞 不出去。 「杀贼!」 「杀!」 宋军杀声嘹亮,步履整齐地逼上前来。 江州城头,孟非卿面沉如水。夏用和的计策连自己也瞒过了;这个年轻人一 旦战殁,即使自己能重竖星月湖的大旗,也无人继承岳帅的衣钵。 孟非卿的双手缓缓握住背后的天龙霸戟,然后冲天而起。远处,沉默多时的 秦翰目露奇光,身后的丈八蛇矛发出一声鸣响,然后腾空飞出。 宋军蜂拥而上,覆盖那片狭小的空地,紧接着一团耀目的光芒亮起,无数刀 枪、衣甲、战旗……在光芒中灰飞烟灭。 光芒闪过,程宗扬半跪在地上,身周形成一片方圆十余丈的空白。 秋少君「哇」的吐了口血,半身都埋在土中才避开程宗扬的九阳神功全力一 击。 程宗扬的鼻孔中淌出鲜血。他这一击耗尽真元,即使有生死根吸纳的死气也 来不及补充。 如果给自己一炷香,不,一盏茶的时间,自己还能再站起来,至少死得不那 么难看…… 但宋军没有给自己任何机会,一名军官抢上前来,接连砍倒两名惊慌后退的 士兵,用铁腕遏止混乱,喝道:「斩匪首者!赏银铢两千!」 「干你娘!我出两千金铢拿你的脑袋当夜壶!」程宗扬心里骂着,一把拉起 秋少君拖到自己身后,吼道:「来啊!」 宋军被他拼命的架势吓住,一时间没有人敢上前。那名军官冷冷看了他一眼, 忽然拿出一个东西抛过来。 程宗扬袖中的珊瑚匕首挥出,「哗啦」一声,数十枚金银钱铢迸射出来,却 是一只钱袋。 张亢厉声道:「杀!」 周围的宋军士气大振,吼叫着冲杀过来。 程宗扬捡起一枚掉在衣服上的银铢,依稀是那名军官在烈山敲诈自己的买路 钱,只不过这会儿被匕首切开,只剩下一半。 我的梦想是有很多很多钱,现在只有这半枚银铢陪葬,实在太不甘心了…… 宋军越逼越近,刀枪上的刺眼反光让自己眼睛几乎看不清楚。程宗扬长吸一 口气,挺起胸膛。 忽然背后传来一个让自己直起鸡皮疙瘩的声音。 「这么多钱钱,小程子,你发财了啊。」 程宗扬浑身一震,握住那半枚银钱,用尽全身力气叫道:「干!死老头!」 身后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人,他穿着一身葛黄色的布衣,花白的头发胡乱挽 了个髻,这会儿正撅着屁股乱摸。 这样猥琐的家伙,除了朱老头还能是谁? 朱老头趴在地上捡起一枚银铢,乐颠颠拿袖子擦干净,用力吹了一口,在耳 边听着成色,眉开眼笑地说道:「纯的!」 朱老头堆着猥琐的笑容,搓着手爬起来,一边点头哈腰地向周围问好:「您 老吉祥!吉祥!哎哟,人来得不少啊。这有好几十个吧?」 「我好几十你一脸!」 「小程子,你怎么这样说话?好几个月不见,八八可想死你了。」 「八八你老妹!」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:「死老头,在旁边看笑话看够了 吧!从哪个耗子洞里钻出来的?」 宋军已经逼上前来,朱老头嘿嘿一笑,手指一弹,那枚银铢倏然飞出,从一 名军士额头射入,然后「砰」的一声从后脑飞出,接着又射入后面一名士兵的头 盖骨。 那枚薄薄的银铢一连穿透三名士兵的颅骨,最后又飞回来,像长了眼睛一样 落在朱老头怀里。 最前面的军士骇然止步,被后面涌上来的军士撞上,顿时跌倒一片。 程宗扬一把伸到朱老头的衣服里,将那枚银铢硬抢出来,顺手在他衣服上擦 干净,揣进自己的口袋,板起脸道:「凝羽呢?」 朱老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,哆哆嗦嗦指着他道:「重色轻爹啊!」 「我轻你一脸!爹你一脸!死老头!你在南荒好端端的,抽什么风跑这儿来 了?」 朱老头脸上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欠揍的猥琐表情渐渐消失,他的唇角挑起, 露出一个得意又高深莫测的笑容。 「小程子啊,我给你看个戏法……」 一时间程宗扬有种错觉,死老头身上葛黄色布衣变成一袭蟒袍,凛然的气势 犹如尊贵的王侯。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惨叫。连日来的厮杀,程宗扬早听惯战场上的各种惨叫和 哀号,但耳边的惨叫声却让他有种陷身地狱的感觉…… 那是无数个惨叫声同时响起,声音中充满惊愕、痛楚、恐怖……然后又被一 柄剪刀同时剪断,戛然而止,没有半点余音,直接成了空白。 程宗扬头皮发麻地看着自己的身侧。从殇侯站的位置一直到数里外的江畔, 伸出一条笔直的死亡之线。 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经深入敌阵,周围被数不清的宋军重重包围,然而此时所 有踏入死线的宋军,仿佛被一根无形的手指一举在地面上抹去。 无论是刀手、盾手、枪手,还是神臂弓手、铁甲重兵、骁骑精锐……全部以 同样姿势扑倒在地。 宋军严密的阵形被划出一道笔直的缺口,自己的视线越过重重尸首可以毫无 阻隔地一直看到大江辽阔的水面,看到江畔一艘挂着火红旗帜的楼船。 殇侯的肩背一挺,佝偻的身体仿佛凭空高出一尺,方才那个猥琐的朱老头消 失无踪,眼前的老人虽然还穿着那件破旧的葛袍,却如同布衣王侯,散发出逼人 的傲气。 鸩羽殇侯从江畔登岸,一路行来已经在沿途布下剧毒,无声无息,杀人于无 形之中,举手间千军辟易,这等煞气不愧是天下毒宗。 程宗扬吸着凉气道:「这是什么毒?太狠了吧?」 「毒物聚而不散,画地为牢,中者立仆,不过是雕虫小技。」殇侯傲然道: 「本侯敢在你面前献宝,岂会用那等俗物?」 话音未落,那条死线仿佛突然活过来,已经被毒杀的宋军尸首开始挣扎蠕动, 然后一具接一具爬起来。 短短几个呼吸时间,那些毒发的宋军已经改变模样,盔甲下的肉身变成乌青 色,肌肉凹陷,骨骼外凸,仿佛一具具直立的僵尸。 深陷的眼眶内,眼球因为干涩而缩小,瞳孔却扩散到极限。他们以古怪姿势 挺起身,然后蹒跚着扑向最近的活人,无论他们是敌寇,还是刚才与自己一道并 肩作战的友伴。 所有宋军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,几名宋军来不及反应就被毒尸咬中。 受创的宋军士兵发出的嚎叫声蓦然断绝,他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 青黑黯淡,肌肉一条条附着在骨骼上,迅速干瘪枯硬。 咬中他们的士兵把毒素传播给同伴便仆倒在地,新化成的僵尸再次无差别地 攻击周围的同伴。 最初中毒的只有数百人,接着他们把毒素传给同样数量的友伴,然后又是数 百人…… 那些毒尸不断跃起、咬中同伴、然后倒下,接着一批新的毒尸重新跃起。 死亡的阴影在宋军阵列中迅速扩散,越来越多的宋兵成为毒尸,四处追逐周 围的活人。 「这……这是什么怪物?」 「还记得你在南荒时,说过一种‘病毒’吗?」 程宗扬疑惑地说道:「我说过吗?」 「本侯浸淫毒物,天下奇毒莫不熟识,唯此病毒之术闻所未闻。」殇侯说道 :「本侯苦思多日,你走后不久,本侯想起当年在太泉古阵搜得一具僵尸,忽然 突发奇想,从它血脉中提炼毒素。」 说到这里,殇侯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。 「虽然费尽周折,却让本侯炼出一种奇毒。此毒无色无味,一旦进入血脉便 令人生机尽丧,无智无识,然而中毒之人尸身腐而不坏,行动与常人无异,而且 肢体血脉尽化为尸毒鼎炉。若有人被毒尸咬中,即刻化为毒尸。」 程宗扬表情古怪地瞪着他:「侯爷,你挖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僵尸?」 「那具僵尸质如枯木,如今已然被本侯炼化,片肤无存。」殇侯谓然长叹, 「可惜此毒质地未纯,毒素一去,尸首随即崩坏,而且播迁五次之后,毒性便即 失效。唔,大有改进的余地。」 「不用改了!这样就很好!」程宗扬叫道:「你若把它再改进一下,不出一 年,整个六朝就没活人了。」 殇侯哈哈笑道:「设若如此,本侯足以名垂青史,死而无憾!」 「人都没了,还垂个鸟啊!先说好,你要敢乱改,我立刻翻脸!你炼出多少 毒,我都让你自己吃下去!」 殇侯哼了一声。「朽木不可雕也!」 刘宜孙与张亢幸运躲过一劫,随即与王信合兵一处试图反攻,然而楼船上下 来的一队黑衣人轻易粉碎他们的攻势。 这支隶属于殇侯的近卫队数量虽然不多,实力却不在星月湖诸营之下,又是 刚投入战场的生力军,兵锋极盛。刘宜孙和张亢竭尽全力,也没有来得及组织一 次有威胁的攻势。 当第四批毒尸出现,宋军再也无法维持阵形,所有人都拼命后退,躲避那些 恐怖的行尸,乱成一团。 紧接着远处的金明寨升起一片大火,成为压拷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顷刻间, 整支大军像雪崩一样垮下来,士兵们如潮水般退散,战场上到处是扔下的军旗、 武器、战鼓,还有战殁者的尸首。 随着星月湖法师身死,兽蛮营好不容易才摆脱陷土诀,但刚投入战场,宋军 溃势已成,即使以秦翰之能也无回天之力。他收起蛇矛,森然道:「改日再领教 孟上校的双戟!回师!」 程宗扬捡回一条性命,不敢再犯浑跑去追杀,他立即下令撤退,与侯玄等人 会合。 武二郎挺胸凸肚地过来,肩上扛着那个兽蛮武士,活像一个豪勇无双的打虎 英雄。 但看到战场上那些到处追逐活人的毒尸,堂堂二爷也变了脸色,恶狠狠大啐 了一口:「什么鸟玩意儿!」然后左右瞅了瞅,撒腿就跑。 程宗扬对秋少君道:「看到了吧,这叫横的怕愣的,愣的怕傻的,傻的怕不 要命的,不要命的怕那些根本没命的。」 秋少君朝着武二郎的背影叫道:「暴徒!人渣!没胆鬼!」 「行,你就是那个愣的。」 程宗扬一入城便迎来一片喝彩声。桓歆叫道:「程兄!有你的!兄弟在上面 看得清楚,好身手啊!」 石超扯住他的衣角,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余惊未消,浑身肥肉都在抖,张了半 天嘴都没说出话来。 张少煌一手搂着程宗扬的肩,一把推开石胖子。 「让让让!一点眼力都没有!赶紧备热水!瞧程兄弟这身血都够开染坊了。」 谢无奕好整以暇地朝殇侯拱拱手。「这位是?」 「我们盘江程氏的长辈!程老爷子!」